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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7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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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馭野很早就知道,在他這樣的家裏,死亡其實是不可怕的。

可怕的是怎樣去死。

天臺上的風很涼,吹起他一點額前的頭發,他就這樣沈默著去看眼前的聞浪。

文與鳶的臉龐,時至今日,依舊像是夢魘一樣縈繞在他腦海裏,他想起文與鳶拿著那本相冊,眼淚在臉上流得仿佛沒有盡頭。可是她卻在笑,連唇都帶了一絲血色。

文與鳶臨死前,也是給他留過話的。

她難得清醒了過來,像是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,看著他,笑著說。

兒子,在這種家庭過的會是什麽日子,我們都已經清楚了。

你可以繼續去做一個爛人,諂媚,虛偽,沒有原則。你會有足夠的物質條件去逃避由此產生的一切,你會變成一個無聊,但是成功的人。

但是,如果有一天,你要想做一個好人,你要知道,代價是非常高昂的。

蔣馭野問過她,代價就是死嗎?

文與鳶的答案是,那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。

蔣馭野覺得,他這一生的債務如果要清算,也就只有和聞浪之間的這一筆,他願意用命去算了。

因為只有他虧欠聞浪的東西,他至今還沒有還上過。

這種虧欠,因為聞浪長久以來的別無所求,已經不是感情和金錢能夠償還的了。到最後,蔣馭野只能想,沒關系,我還可以把命還給他。

他沒想過自己為什麽非要還點什麽東西給聞浪。

他明明可以不去做一個好人。

他是不怕為了聞浪去死的,他害怕的是眼前這一幕,他明明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,聞浪卻又不要了。

蔣馭野臉上逐漸扭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,古怪到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現在狀態不對。

“你不能這樣。”蔣馭野開口說話,語氣裏面有瘋狂,“你已經說出口了,就不能不要了。”

聞浪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意識到蔣馭野的不正常。

他沒再嘗試拉回自己的手,他仍由蔣馭野握著他手的力度越來越大,手幾乎有種要被捏碎的感覺。他們之間彌漫著清晨帶著涼意的風,驅散了聞浪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雜念,只在冷風裏看清楚了蔣馭野的臉。

原來是這樣。

聞浪看著蔣馭野的臉想,怪不得蔣牧原和許書文都能急成這樣。

蔣馭野原來是真的病了。

而且病得不輕。

他在風口裏站著和蔣馭野對峙了很久。蔣馭野那麽用力地握他的手,卻始終沒有出現任何暴力行為,也沒有嘗試直接拉著他跳樓,好讓他兌現諾言。

那就是還有救。

聞浪心想。

“我們還不可以死。”聞浪平視著蔣馭野,哄他的話說出口連腹稿都不用打:“蔣馭野,你找到機器貓的結局了嗎?”

蔣馭野登時就楞了一下,他的思維變得很慢,但還是能跟著人的想法去一點點想事情。恍惚間,他看著聞浪篤定的臉,雖然這個用來阻止他自殺的理由聽上去極其荒誕,但是情感上,蔣馭野已經接受了。

這像是個暗號,又像是個密碼,讓蔣馭野下意識就認識到,現在還不到死的時候。

聞浪依舊沒有收回手,就那樣任由蔣馭野牽著,然後過了一會兒,也不是故意的,就是因為起的有點早,然後生理性地,徐徐地打了一個哈欠。

蔣馭野對聞浪這種,好像真的,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的氛圍弄得更加困惑了,他身上的藥效還沒退,腦子裏多少有點混亂,幾個念頭互相攻擊下來,機器貓的結局是啥還是沒想起來,只是覺得有點傷心。

他這傷心還沒起個具體的苗頭,他牽著的人就又說話了。

“我餓了,去吃飯嗎?”聞浪表現得渾然不像他們剛才經歷了一場關於是否一起去死的辯論,很自然地開口:“我想吃小籠包子,你們家早上做嗎?”

蔣馭野很敏銳地發現這句話已經偏離他們對話的主題,他抓住聞浪的手又拽緊了:“我們不應該吃飯,我們應該先去找機器貓的結局。”

“我要吃。”聞浪一點都不虛:“你找了很多年都沒找到,我不想在那之前先餓死自己。”

蔣馭野明顯著急了,他問聞浪:“我找了很多年,那怎麽可能還沒找到?”

“自己想。”聞浪還是不告訴他,說:“等你想起來了,找到結局了,我們就可以去死了。”

蔣馭野楞住了,條件反射似的反問:“你發誓嗎?”

聞浪說:“我有騙過你嗎?”

這一次蔣馭野沈默了更長的時間,他想起了很多事,瑣碎的,奇怪的,所有從他們高中相遇到後來那漫長的十年歲月間發生過的大事小事。

蔣馭野在漫長的思索之後,只能承認聞浪是對的。

“你是對的。”蔣馭野回答:“聞浪沒有騙過我。”

聞浪聽了,做總結陳詞:“好,那我們先去吃飯吧。”

蔣馭野明顯不滿意這樣一個結果,他的腦子在眼下這個混亂的語境裏依舊轉的飛快。

“可我們為什麽一定要找到機器貓的結局才能去死呢?”蔣馭野說:“也許結局根本沒有定論,你完全可以讓我永遠去找下一個,又永遠找不到。”

聞浪根本不怵,話說的順理成章:“那你還是不相信我,如果你這樣想,你大可以現在就去死。蔣馭野,我們之間會說話不算話的人只有你。”

蔣馭野明顯又楞了一下,但不是之前那一種,反而有一點被點中了什麽,話沒法繼續往下說的感覺。

“每次都這樣,說話不算話,然後留我一個人就跑掉不管了。”聞浪平鋪直述,十幾分鐘前還在說他不覺的蔣馭野欠他什麽,現在立刻因地制宜地開始給眼前的人增加心理壓力:“多過分啊,你說是吧。”

蔣馭野開始變得別別扭扭的,他一方面覺得聞浪的控訴是對的,另一方面又不想承認。

“那你生氣嗎?”

聞浪拉著他往天臺下面走的時候,蔣馭野還跟著他亦步亦趨地問。

他覺得聞浪是應該生氣的,換做是誰都應該生氣。可他不想聞浪生氣,所以就直接問出來,如果聞浪說生氣,他就再問一次,直到問到聞浪說不生氣為止。

聞浪不用看他表情,聽語氣都知道他在打什麽算盤,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。

要說感想,感想就是蔣馭野生了這麽個病,居然還挺返璞歸真的,這種一門心思耍賴耍到底的做派,他們當年就是關系最好的那段時間,蔣馭野也沒這麽徹底過。

他永遠端著,永遠話不說完,永遠擺出一副進退有餘的樣子,永遠自顧自地給兩個人做決定。

聞浪腹誹著蔣馭野的種種不好,手倒一直沒松開,就這麽牽著蔣馭野下了樓。

他們一到現在住著的二樓,立刻就被發現了。

早起叫他們起床送早餐的人已經發現他們兩個人不在房內,於是一隊人正兵荒馬亂地到處找,這會兒看到他們兩個人現身,都松了一口氣。

他們找了也沒多久,於是這事還沒報到蔣牧原跟前。傭人們安靜又快速地收拾出一個小餐廳出來,把給他們準備好的早餐端了上來。

蔣馭野打眼一掃,立刻發了火,問為什麽沒有小籠包子。

負責準備早餐的人都楞了,也沒聽這祖宗說要吃啊?

聞浪倒是無所謂,他和蔣馭野折騰了一個清晨,這會兒是真的有點餓了。他端過一碗稀飯直接喝,說不用了,吃這個就行。

蔣馭野於是又要不高興,說你剛剛還說要吃小籠包。

“人就是這樣的。”聞浪面不改色地敷衍他:“沒有或者不趕趟了的就可以不吃了。”

這個言論顯然不夠符合蔣馭野的心意,他撇了嘴,那架勢就是如果沒有小籠包就真的不吃了。

傭人不敢耽擱,立刻下去準備。

聞浪覺得很好玩,他用筷子撚了一塊糖糕,往蔣馭野盤子裏放,說:“那小籠包和我撚給你的糖糕,你要吃哪個?”

蔣馭野沒想到居然還有二層選項。他看看那塊糖糕,猶豫了一下,張口要說話,看樣子是還要堅持吃小籠。

聞浪繼續逗他玩,親手剝了個茶葉蛋放他碗裏,問:“那現在呢?”

蔣馭野明顯開始動搖,嘴都開始抿起來,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。

聞浪看他這樣簡直要笑飛了,拿了他碗盛了一碗白粥,說:“那我餵你?”

蔣馭野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蔣馭野掙紮了半天,終於是沒堅持住,他眼巴巴地看了那白粥一會兒,擡頭又看聞浪,傻子一樣的問:“你是真的餵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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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要折騰,不要放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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